話說那時，我還不知道火羽是把我揉入骨子裏來疼的。

薄青依舊是那般不誤正事，整日晃悠，昕涼雖說呆在天界一段時日，但我知道他大抵是要回到鳳林山。自發生了這些事後，我常常呆在神皇廟哪也不去，師父說我安靜了，也成熟了。

曾經，我問過姥姥，成熟是什麽樣子的。

姥姥將我抱在膝蓋，慢吞吞道：“蓀兒啊，成熟就是明明心裏想著這般做卻做不來。”

那時的我不懂，眨著眼睛要姥姥解釋，姥姥卻敲敲我頭，笑瞇瞇道：“長大了就懂了。”

有時候我很不喜長大，不喜那些繁瑣的事情，不喜那些想透徹了的事情，想著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樣子，倒是新歡得緊。後來我也總結出了，成熟就是明明你心中在哭著，卻還要無所謂的笑著，明明你心裏什麽都清楚，卻還要裝作什麽都看不清，看不見。

長大後，小時候想不明白的事情，透徹了；明白的事情卻模糊了，然後那些擔子，那些煩惱一點點的堆砌，壓得身子重了，心思也跟著愈發重了。

這樣的感覺不好，我很不喜。

成親前五百年的光陰在我想問題，想事情的時候竟悄悄過去了一百年，我不得不感嘆時光的消縱即逝。

一日，師父和蔔彧在房中下棋，話說那日蔔彧下棋在棋局中昏死過去後的一百年裏再也沒和師父下過棋了，也不知怎的，今日竟來了興致。

我問蔔彧，就不怕被師父的隔山打牛一命嗚呼麽？

蔔彧氣得抽鼻子，但賴於一百年前與師父下棋輸了，還輸得那麽慘的份上沒有說一句話。倒是師父，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施施然道：“徒兒愈發沒大沒小了，再怎麽說人家也是一上神，就算是一命嗚呼也要風風光光的。”

蔔彧撚起一子，落得重，險些碎了棋盤。

我低低“哦”了一聲，師父的話裏雖有著責備，聲色卻寵溺有加，一晃神，我差些沒喘過氣來。有時候我想想，師父一修佛的僧人怎會有這般多的七情六欲和心思，前些日子還對我冷冰冰的，說話有版有條，一點都和隨和挨不到邊，這會莫非見了蔔彧便改了性子。

我心下一緊，忽的想起每每蔔彧來這師父或是興高采烈，或是興致勃勃，反正就和那個靜、冷挨不到邊。偶爾到了即興處，兩雙眼睛還噗噗的交織得如膠似漆。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的，只是又一想卻有不敢相信，他們怎會走進變態之路的陰影？

後來師父和蔔彧下了九十九盤棋子，輸的那個自然是蔔彧，打我來到神皇廟開始，他就沒贏過師父，千篇一律的姿態，我愈發沒了興致，晃悠悠出了神皇廟。

這個時候，薄青該是和昕涼在瀑布前對劍，對於他們之間的爭鬥就從來沒消停過，也或多或少闖下了些簍子，但礙於他父親是冥王，天帝也沒怎麽發作，挨挨日子也就過去了。

神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一忍就天下太平了。

想來這天下太平便是這麽個回事！

我捏了個訣，漫不經心在天際閑游，第一次覺得有一種感覺叫做飄逸，這會我也算有些明白了，為何那些神仙有事無事就駕著祥雲得兒晃。這感覺委實舒適了些，或許修身養性便由此來的。

遙遙看見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踩著祥雲愈來愈近，我身形一抖，險些從雲上栽下來，幸好他救得即時。我被他攬在懷中，擡頭一望，那淺笑輕顰間一抹難隱的憂心竟令我心下一僵，說不出話來。

“好些日子不見，還是這般冒失。”

我舍不得眨眼，他就像是被浸在光裏，渾身散發著柔淡的光芒，但那雙眸中優雅的笑意，卻輕易抵過了那萬頃光華。

“火，火......”我竟泛著結巴，顛顛的傻笑，“呵呵，是啊，好久不見。”

聞言，火羽竟笑出了聲，優雅的唇角如勾勒了大片天空，璨璨的讓人心怦然心動，與第一次見他時臉上的涼淡與疏離全然不同。他將我輕輕松開，淺笑地眸，笑道：“我不叫火火，是火羽，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那三個字他說得極重，我渾身一緊，陪著笑，悄悄的退了兩步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攪著手指。

我本與火羽相處得還算愉快，只是前些日子發生的那件事我至終無法釋懷。話說那日，我屁顛屁顛的去找火羽玩，只因火羽下了令，只要是我來，這司命神殿的規矩就算了。也正是這句話，我心裏大抵是放肆了些，仗著火羽的寵溺，司命神殿哪都要插上一腳。

雖是免了規矩，但火羽也說了，九重華宇是他的寢宮，成親前萬萬不可進入。然而，那次興許是興致極佳，也沒顧忌那般多，就這樣糊裏糊塗、誤打誤撞的闖入了他的寢宮，也毫不知恥的看到了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出浴圖。

那時，我著實驚了一把，這世上竟有這般細琢的人，我足足看了兩秒，也終是懂了男人和女人區別還是挺大的。

那日火羽並沒有生氣，只是隨意的扯了一匹錦帛掩住身體，淡淡問：“蓀兒，你看到了什麽？”第一次見他，他光著半個身子，然而這次卻什麽都看見了。

我嚇得懵了，頭腦裏還糊塗的閃現著一幅幅圖畫，隨口便道：“什麽都看見了。”耳根子大抵是燒了起來，心撲撲的跳得厲害。

“恩？”語調被微微撥高，火羽上前來輕輕勾著我下巴，聲音冷得厲害，“蓀兒，你真的什麽都看見了？”

冰涼的指尖，冷厲的語調，危險的眼神終是讓我回過了神，戰戰兢兢道：“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回去吧！”

他忽然松開我，卻輕輕的咳了一聲，轉身間，燈影暖暖流轉的光影下，他的指縫間，暗色的液體悄悄的溢出來。

幾乎是飛奔而出，火羽胸口那黑色的扭曲線條卻令我至今心有餘悸。

“蓀兒，陪我一個地方。”這是火羽第一次邀請我，思緒還沒有回過來，我便被他拉著駕著祥雲一溜煙飛了頗遠。

也不知這到底是東海之東，還是西海之西，這裏的天空是紅的，這裏的花也是紅的，這裏的水還是紅的，就像被紅色的染料浸染過的樣子。

我竟有些心畏，往火羽身旁靠了靠，顫巍巍的問：“這，這裏，是......”

火羽輕輕拉起我的手，散了祥雲，我們便站在一片紅色土壤上，他靜靜道：“忘川，彼岸忘川。”

“忘川！！”我聲如震雷，驚得回聲陣陣，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回聲，只是我那一吼驚擾了忘川下的鬼魅，惹怒他們發出的怒吼。

曾經聽爹爹說過一次，彼岸是鬼魂的引渡界，無論是誰，即使是神仙，到了大限也要從這裏走過去，話說途中有無數面容猙獰的鬼魅朝你伸出手來，向你討要過路的代價，這代價可以是一雙眼睛，可以是一縷頭發，也可以是身外之物。爹爹說，忘川下的鬼魅都是心中有怨念的亡靈，他們不肯渡過奈何橋，就在忘川下等，直到那些人來到忘川解了他們心中怨念才能讓他們得以消寂。

我問爹爹：何為消寂？

“消寂就是消亡，寂滅。”

那時我委實大驚了一把，心裏也對這個彼岸忘川埋下了陰影。

“別怕。”

我心下抖得厲害，後背已驚出了許多冷汗，只覺得手上一緊，忽覺滿是汗水，卻溫暖異常。

“火，火......我們回去好......好？”

我聲顫不成文，火羽卻聽得明白，我不知他臉上的輕松究竟是裝的還是當真是輕松了，反正他看著我時，臉上的閑散擁有雲游四海的閑暇，柔聲道：“蓀兒，不是說了麽，我叫火羽，不叫火火。”我心不在焉的應了聲哦，火羽卻不經意的一笑，“別怕，有我。”

那時，我還不懂火羽為何要來這個到處沖刺著血腥與墮落的地方，更加不懂為何要讓我陪著他來，只是很深刻的記著一句話：只要我還活著，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為你去得。

一句話，纏了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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